手术医生的日常:也许一次努力就能让一个家庭重燃希望

医生连做7台手术后靠墙睡着,医生全程跪地完成手术,手术医生播动画片哄孩子别怕……近年来,从医院手术室里传出的“暖新闻”总能登上网络热搜榜。

手术室,在很多医生看来,这里是触摸生命力量和医患关系最直接的地方,屋内是难度与风险,屋外则是期待甚至祈求。对于手术医生来说,这里不仅考验着技术、经验、体力,还夹杂着他们对于人心冷暖、悲欢离合的感触。

手术室内外,他们的故事,记录着风险与责任,误解与信任,期待与坚守,他们常说,“每一次上台都是去战斗”。

风险和责任

“也许一次努力,能让一个家庭重燃希望”

郑黎晖的办公桌上,常年备着速溶咖啡。早中晚一日3杯,是她每天抵抗疲倦的标配:“早上六七点起床,凌晨一两点下班,怎么能不困?”

年过四十的郑黎晖,是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心血管内科的一名副主任医师。每日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在医院里走起路来都是小跑状态。自2009年入职阜外医院,十年来,她甚至不曾休过一次假:“每天门诊要看几十个号,夜里七八台手术等着,哪敢休假。”

治疗房颤和心律失常的“射频消融”手术是郑黎晖擅长的方向,这种手术对于一名女医生而言,同样是一份考验。平均一台耗时45分钟到4小时。且由于手术难度大,强度高,加之常年有设备辐射,在整个医疗圈里,从事该手术方向的女医生寥寥无几。

“为了避免辐射,做手术时医生要穿着10来斤重的铅衣。”郑黎晖说,由于常年穿着铅衣长时间站立,不少医生都患有腰间盘突出、腿部浮肿等问题。

现在,郑黎晖一年的手术量有四五百台,“清晨起床,凌晨下班”早已是她的作息常态。2018年,中国医师协会曾发布《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调查显示,三级医院医师平均每周工作时间达到51.05小时,二级医院医师平均每周工作 51.13小时。

显然,郑黎晖的工作时间比这个更长。

医生为何总在加班?在郑黎晖看来,很多大医院医生是在为自己“找活、加活”。“有些病人举家来北京看病,多呆一天就是一天的开销;有些病人是病情紧急,慢不得。”

今年3月,一名来自陕西农村的中年男子走进了郑黎晖的门诊,手里拿着14岁儿子厚厚的一摞病历:“郑医生,我没挂上你的号,孩子心脏有问题,你能不能给看看。”

“那么厚的病历,不知跑了多少家医院。”郑黎晖看着眼前这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能想象他一路求医的艰辛,决定“破例”为孩子接诊。

窦性心律不齐、心动过缓,全心停搏最长时间10.04秒。无数医院告诉孩子家属,安装起搏器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起搏器价高不说,一旦装上就会跟着孩子一辈子,整个命运都要改写。”郑黎晖决定另辟蹊径,借射频消融手术为孩子治疗。但面对新手术建议,家属却表现出担心。为此,郑黎晖数次为家属演示手术原理。

再三犹豫后,孩子父亲同意了手术方案,郑黎晖则又一次手术到凌晨。

幸运的是,孩子手术非常成功,当晚心脏停跳现象消失。当看到孩子心电图恢复正常,父亲握着郑黎晖的手哭了出来。

“我也可以选择保守,不冒这个险,不加这个手术,但是,医生就是这样,每当看到患者和家属那种性命相托的眼神,就能感受到也许医生一次努力,能让一个家庭重燃希望。”郑黎晖说。

误解与信任

“医生和患者永远在一条战线”

医院,患者眼中守卫生命的最后防线,一台手术的成功,或许就能改变患者命运的走向。然而,医学是科学,医生也不是神,对于站上手术台的主刀医生而言,任何一台手术,都是一场有风险的战役。

“在你面前站着一名准大学生,因为心脏有问题,读不了心仪的大学,作为医生你怎么办?”去年下半年,郑黎晖陷入了这样的两难:“做手术,没人能保证100%成功,不做,孩子可能就没学上。”

开学前夕,一名外地来的中年人带着刚考上军校的儿子找到郑黎晖,他的孩子在入学体检中查出心脏患有预激综合征,10天后复查,如果心电图依旧不正常就无法入学。

“赶紧手术。”看着这个即将圆大学梦大男孩儿,郑黎晖告诉孩子父亲,射频消融手术可以治疗,但存在3%~5%的病情复发概率。但是,无论郑黎晖怎么解释,孩子父亲都在表达一个诉求——手术不能失败。

耐心劝说和解释后,孩子父亲最终在手术意见书上签了字。当晚,郑黎晖便为这个男孩“加塞”手术,只为赶上学校10天后复查期限。

“我也告诉自己,这个手术必须成功。”尽管类似的手术郑黎晖已做过成百上千次,但这次她仍感觉到压力。她知道,孩子考大学不易,必须对他负责。

这台持续到凌晨的手术成功了,走出手术室的郑黎晖如释重负。为了让一家人安心,郑黎晖也专程留下电话号码,以防孩子有问题及时解决。

然而,本以为孩子入学已万无一失,却在学校体检当日,心电图再次出了问题。拿着儿子不合格的心电图,父亲即刻打通郑黎晖的电话:“这是病情复发,还是压根儿就没治好?”

郑黎晖看了孩子父亲发来的“异常”心电图,郑黎晖发现,这只是术后短时间内出现一过性异常,属于正常术后反应。

只是,即便郑黎晖不断给这个孩子父亲解释,对方依然不断打电话质问她,话语中带着抱怨、责备甚至愤恨。直到几天之后,这名孩子多次复查心电图都显示正常,家属的质疑电话才算结束。

这样的医患故事郑黎晖经历的太多,她说,医生面对患者,看到更多的是理性,家属面对亲人,看到更多的是感性。“换位思考,我特别能理解患者和家属的那份焦急与期盼,请相信,医生和患者永远在一条战线,一样急切希望治疗取得成功,只需双方应更多一些耐心、理解和信任。”

期待与坚守

“我们总能感到心脏跳动的力量和温暖”

今年32岁的田美策,是阜外医院的一名心脏外科主治医师,常年参与各类心脏手术。当做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时,他常常回想自己治疗过的病人:“因为每一个患病的个体背后,多少都藏着治病的心酸不易。”

前不久,田美策开通了微信公众号“北境刀客”,将这些曾令他感动和欣喜的故事写成文章,同时分享出自己从业以来对学科历史的深度挖掘。“不开打赏、不打广告,我就是想分享医患的真情故事、也免费做点医学科普。”田美策说。

除了不定期更新文章,在田美策的手机里,还存着不少医患交流微信群:“病人术后出院,我们的医生就在微信群回访病人身体恢复情况。”田美策闲下来时,也总会看看群里病人的聊天记录:“若是谁有什么问题,群里的医生也会力所能及地提供帮助。”

出院患者的朋友圈里,同样隐藏着医生们的关心和祝福。“一名我曾参与手术的患者,出院后常在朋友圈晒自己的搞怪照片。看着这个姑娘术后一切正常,我们也跟着开心。”而留在这名患者胸口上的微创切口,正是出自田美策之手。

时间拨回到几个月前,这名从事幼师行业的26岁姑娘走进了阜外医院成人外科中心,准备接受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对这名尚未成婚的花季少女而言,瓣膜手术也许意味着她可能因终生抗凝而无法正常生育,而留在胸前的手术伤疤,也将成为伴随她一生的烙印。

瓣膜置换手术,摆在患者眼前的选择往往有两个——机械瓣或者生物瓣,对于年轻的未婚女性来说,选择尤其艰难。如果换机械瓣,那么她将终身服药,怀孕面临巨大风险;而换生物瓣,那么患者很可能几年后就会因生物瓣衰败而面临风险更大的二次手术。

“我们很害怕,一场手术会剥夺她结婚生子的权利。”当讲完两种瓣膜的手术风险后,这名常年与孩子相伴的姑娘最终选择了换生物瓣膜。田美策明白,她不想失去做妻子和母亲的权利。

为了让这个女孩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成全最美丽的自己,主刀医师决定,为患者实施微创手术,把留在女孩胸口的创伤缩到最小。

微创伤口的设计工作交到了助手田美策手上,通过他们的努力,一台原本需要约15厘米切口的手术,最终长度只有5.5公分:“至少穿一件V领的衣服没问题,带着项链就能遮住。”

当然,要在5.5公分的切口下实施手术并非易事:“手术台上显露不充分,心肌保护是否到位,这对主刀医生而言都是额外的挑战。”

所幸,手术顺利完成。看着这名花季少女精神状态逐渐恢复,生活里也重展笑颜,团队的医生们都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们是做心脏手术的,所以我们能感觉到,那份心脏跳动散发出来的力量与温暖。”

在医院里,30出头的田美策依旧算是医生里的新生代,对于医患关系,他依然坚信会越来越好。

“我相信,做好每一台手术、尽可能写一些科普文章、分享一些医患故事,这些点滴的积累和努力,都能让患者更了解医学和医生,也让医生同道们更坚定自己所从事的是一项有温度的事业。”田美策说。(中国医师协会提供采访支持)

责任编辑:程雪